文:吳尚昆

伊什梅爾(Ishmeal)在《白鯨記》還未出海前,去了一趟教堂,那段書寫無論是奇特的講道壇、當過水手與魚叉手的牧師、牧師的講道內容,都令人印象深刻。在教堂中,作者也虛構了一幅油畫。

(本文摘錄小說內容均引自陳榮彬譯本(聯經出版))

就在伊什梅爾到達補鯨船客棧後的次日,他到當地的捕鯨人教堂參加禮拜,首先吸引人的是作者對牧師及講道壇的描寫:

「跟大多數舊式講道壇一樣,這個講道壇也很高,它並沒有階梯,而是在旁邊裝了一道垂直的梯子來替代,就像那種從海上小艇登船時會使用的繩梯,看來是麥普牧師授意建築師這麼做的,否則就必須蓋一段長長的階梯,如此一來,本來已經夠小的教堂就會變得更小。這繩梯是一位捕鯨船船長夫人送給小教堂的,它本來是兩條漂亮的紅色精紡絨線扶手繩,繩頭很精美,繩子本身染成赤褐色。就這樣一個小教堂而言,這樣的繩梯似乎已經算是挺有品味的。麥普牧師在繩梯底部暫停片刻,雙手緊緊抓住扶手繩上的裝飾性繩結,往上看了一眼,然後兩手輪流往上攀爬,動作看來不失牧師的體面,但身手仍像個貨真價實的水手一樣矯健,彷彿正要爬上船隻的大桅樓。
一般繩梯搖搖晃晃的,通常兩側的材質都是用布料包起來的繩子,只有踩踏的地方是圓木棍,所以每一個踏階上都有接頭,這道邊梯也一樣。看了那講道壇第一眼之後,我腦海裡馬上閃過的念頭是:無論這邊梯對於船隻來講有多方便,梯上的一個個接頭似乎都沒有必要。因為我並未料到麥普牧師登高後會慢慢轉身,在壇上彎腰,從容不迫地把繩梯一階一階往上拉,直到把整個繩梯都收了起來,讓他自己獨自待在上面,好像駐守著固若金湯的魁北克要塞。」

除了詭異又像極了補鯨船的講道壇外,作者繼續描寫,講壇後方的牆壁,牆上掛著一大幅油畫,與先前在補鯨船客棧看到模糊、需要用想像的油畫不同,這幅油畫非常清楚:

「一片背風的海岸,只見岸上黑岩處處,雪白的碎浪拍岸,外海有一艘頂著可怕暴風雨前進的大船。高高的天際只見雨水飄飛,烏雲滾滾,但也有一朵小島似的雲飄浮著,陽光從雲裡灑出來,也露出一位天使的臉龐。大船在風浪中顛簸搖晃,但天使臉上的光輝四射,從遠處投射了一點光芒到甲板上,那光芒狀若銀牌,好像現在鑲嵌在勝利號上面,用來標示納爾遜將軍殉難地點的那一塊牌匾。「啊,宏偉的大船哪,」那天使似乎是在說,「前進吧,前進吧,你這宏偉的大船,勉力使舵吧!因為啊,太陽已經破雲而出,烏雲漸漸散開,最晴朗的藍天即將出現。」

這一篇章充滿了宗教隱喻,這趟出海,不僅是冒險或挑戰,更像是人們回應著上帝的召喚,無論這召喚是否艱辛:

「還有什麼比這更加意義深遠的嗎?由於講道壇是整個塵世的前端,這世界的其餘部分都跟在後面,它具有領導整個世界的地位。透過講道壇,我們才初次得知上帝的激憤彷彿風暴,而講道壇就是最早承受風暴撞擊的船艏。透過講道壇,我們才初次了解到上帝的和風無論是順風或逆風,都是對我們有利的風。沒錯,這世界是一艘出航的大船,但沒有一趟航程是完整的,而這講道壇便是船頭。」

緊接著下一章牧師的講道,果不其然就是講曾葬身魚腹又回來的約拿,這一章精彩絕倫,看幾次都不厭倦。

閱讀《白鯨記》中教堂出現的油畫,如果用多階觀察,包括將自我觀察也列為觀察的一環,大概可以圖示如下:

白鯨記與繪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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