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立達
【全書鳥瞰】
台灣半導體教父張忠謀出自傳了!但與他人不同的是,這回,他出版的是自傳「下冊」。其實,早在1998年,即他67歲時,他就寫完、也出版了自傳「上冊」。自傳上冊只有272頁,寫他自出生時的1931年,直到33歲時的1964年。上冊只有五章,僅紀錄到他從史丹佛大學拿到電機博士,重返德儀公司為止。自傳上冊的內容也偏少,僅佔全書約2/3,其餘部分都是附錄,收錄了他年輕時的稿件,以及幾篇演講稿。
在上冊的自序最末,張忠謀說,「下冊幾年後再說」。
想不到,所謂的「『幾年後』再說」的「幾年」,卻足足拖了26年,超過1/4個世紀,一直拖到2024年11月,張忠謀自傳下冊才終於出版。
下冊,自1964年續寫,直至2018年他自台積電退休為止。
比起上冊,下冊厚達622頁,分量截然不同。下冊分成幾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德儀篇」,是回憶他自1958年進入德州儀器公司,至1983年離職為止的25年時光,共12章。但文章是接續上冊最末章,也就是他自史丹佛大學學成返回公司的1964年開始寫起。第13章算是插曲,是記錄他自德儀離職後,短暫在通用器材公司擔任總經理的時光。
第二部是全書的重頭戲,即「台積電篇」,從第14章寫到34章,此部分又以「台積電篇一」、「台積電篇二」、「台積電篇三」區分成三塊。第一塊是「與命運的約會」,自1985年書寫至1990年,主要是回憶他回台灣接任工業技術研究院院長職務,以及後續創立台積電的經過;第二部分他稱為「咆哮九0年代」,自1991年記錄至2000年,回憶錄重點擺在他為台積電創立了專業晶圓代工的獨特商業模式;第三部分自20010年寫至2018年退休為止,他命名為「滾滾新世紀」,此部分談到了他和張淑芬女士結婚、台積電加速成長、他對台積電的接班布局等過程。
從篇幅就可以看得出來,下冊的濃度非常高,完全不用加添任何附錄來填充版面,也不像上冊還要邀請文壇大師余秋雨為他作序推薦。上冊寫了他最年輕的33年人生,下冊足足書寫了他之後飛黃騰達的54年歲月,他在德儀、在通用、在工研院、在台積電的精彩故事都寫在下冊裡,可讀性當然比上冊高許多。再者,張忠謀寫自傳上冊時,才67歲,台積電當時雖已步入坦途,但絕沒像現在已登上護國神山的崇高地位。他的心境,應該還處於衝刺事業的階段。而他下冊付梓時,已高齡93。他除了已享受6年多的退休生活外,現在的他,更能以前所未有的高度綜觀他整個人生歷程。所以,他寫下冊時的筆觸,和書寫上冊時的輕快,也有所不同。
張忠謀在自傳下冊中也說,他是在1995年答應天下文化創辦人高希均的邀稿,決定寫下他的自傳。但「回憶是享受,動筆卻煎熬」,有時寫到半夜兩、三點,感情來了,還邊寫邊哭。他足足寫了兩年,直到1997年底才寫完上冊,翌年3月出版。
說到這裡,我還是得推崇一下張忠謀。因為這兩本自傳,都是張忠謀親筆在稿紙上一字一字寫就。他不像大多的企業家,為了出版自傳,胡亂找了些影子作家代筆,而且還不肯在書封掛上捉刀者的姓名。要知道,張忠謀年輕時代都生活在美國,他的母語基本上就是英語,使用中文對他而言,真的是有相當大的難度。但他,還願意一筆一畫的把眼中所見、心中所思寫下來,這樣的精神和堅持,實在不易。張忠謀出版自傳上冊後,書賣得不錯,很多年下來,他都還是會接到天下文化出版社寄給他的版稅,雖然每張支票面額都只有數萬元,根本不足以塞他的牙縫,但寫書,對張忠謀而言,也是實現了他年輕時的作家夢,版稅的多寡,我猜他一定是不計較的。
我也曾經好奇,張忠謀執筆寫自傳上冊時,是1998年,那一年,他已經返國擔任台積電董事長兼總經理了,所以,他的自傳上冊其實可以寫得更多一點,例如,寫到他離開德儀(1983年)、離開通用(1985年)、離開美國(1985年),或是離開工研院(1994年),都是個很好的斷點,而不是停筆於他從史丹佛拿到電機博士後重返德儀這麼不上不下。但後來想想,張忠謀自承,1983年至1985年這短短兩年間,是他人生最動盪的一段時期,也是最受挫的歲月,他從高峰一路下山,先是辭掉了工作25年的德儀,在通用的一年又懷才不遇,最後才回來台灣重起爐灶。如果上冊結束於他人生最低谷的日子,這樣的自傳也實在太令人喪氣了,所以,不如就先在他拿到博士學位這樣的人生高光時刻擱筆。這樣想想,也就覺得他為上冊畫下休止符的時間點也算合理。
話雖如此,但印象裡,我從沒看過一個人的自傳能分成part I、part II的方式推出,而且上、下兩本書的時間跨度還能跨得這麼遠。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從兩本書中,我也能充分感受到壯年的張忠謀與暮年的張忠謀果然有所不同。兩本書的封面,都是張忠謀,但兩幀張忠謀的照片明顯也有不同歲月刻劃的痕跡,把兩本書擺在桌上,左右對照兩張張忠謀的照片,心頭也會有些微微的感觸,這也算是閱讀張忠謀自傳的另一種樂趣吧。
張忠謀出生於浙江寧波鄞縣,一歲時就隨父母遷居南京,後來又搬至廣州。二戰時,再隨父母避居香港。俟香港淪陷後,全家又搬到重慶。抗戰勝利後,回到上海,然後又在共軍逼近時,再逃回香港。18歲時,他隻身赴美,就讀哈佛大學,一年後,轉學至麻省理工學院,在取得學士、碩士學位後,進入希凡尼亞公司半導體部門工作,從此一生與半導體結緣。
三年後,他投入德州儀器公司,30歲時獲公司全薪全費送入史丹佛大學攻讀博士,33歲學成返回公司。以上,就是他自傳上冊的人生故事。
在自傳上冊中,張忠謀對於他就讀哈佛的一年,覺得甚為珍貴。因為,在這一年中,他像海棉般吸收了大量的西方文化,他讀文學、聽音響,也學會用英語說話、思考,有了這些基礎後,他再進入麻省理工,才不致成為枯燥的理工男。應該說,哈佛開啟了他的人生視野,MIT讓他專業精進,兩所不同的大學,對他的幫助都很大。
張忠謀拿到MIT機械碩士後,兩次在博士的資格考中落第,當時,這樣的失敗對於一向自負的他,是嚴重的打擊,他也不得不面對現實,踏入職場工作。但後來他回頭看這一切,卻覺得是非常巧妙的人生安排。因為,如果他當年在MIT博士的資格考過關,他一定繼續讀完博士。那麼,博士畢業後的他,很可能終生都在執教,一生也就如此平淡的度過了。
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因為他在MIT博士資格考失利,他才不得不踏進職場。幾年後,公司安排他再重返學校攻讀博士,此時,他也棄機械而從電機,學到了最新領域的半導體專業。有了實務經驗再加上最新的專業知識,無異是如虎添翼。所以說,人生的轉折有時都很難說,一時的失利不見得就是終生的失敗。
張忠謀後來去史丹佛攻讀博士時,還有一段故事。當年,張忠謀已經在德州儀器公司擔任要職,公司老闆後來決定以帶職帶薪的方式,送張忠謀去史丹佛讀博士。當時,張忠謀曾想,他的前途在管理,不在研究。如果去念博士,將犧牲未來幾年的升遷機會,但是,如果他拒絕了公司的美意,會被認為「沒出息」,以後恐怕也不會再升級了。所以,他稱德儀對他的厚愛,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機會」。
從往後的歷程來看,張忠謀在德儀的升遷,的確因為去史丹佛念書的三年而擔誤了不少,但他最終還是升到副總裁的職務。可他終究還是因為跟老闆理念不合而求去,設想,如果張忠謀在德州儀器一帆風順,最後當到董事長退休,或許,那也就是他人生最顛峰的時刻。可是,若拿來跟他後來在台積電創下的這一番事業相比,又何止是天差地遠呢?張忠謀自認,他在德儀奉獻了1/4世紀的青春,一路爬到公司的第二把手,可是距離頂峰總是差了一步,他最後被打入冷宮,含恨遞出辭呈,又與前妻離婚,人生像是跌落谷底,但若非如此,他怎有浴火重生的機會?
人生總是有許多轉折的。一時的跌倒,並非致命的打擊。除非自己不肯站起來,否則,誰能打得到你呢?想想,這話還真有道理。
【張忠謀與台灣】
張忠謀創辦了台積電,把這家台灣土生土長的公司拉抬進國際500大企業,市值遠遠超過英特爾,台積電更成為了台灣的護國神山。擁有這樣的成就,張忠謀當然是台灣之光。
但張忠謀和台灣結緣很晚。
他在中國大陸出生,小時候為了躲避戰亂,待過香港,18歲赴美國讀書後,從此長居美國。根據自述,在1961年(30歲)以前,他不認識任何來自台灣的人,直到這年他到史丹佛大學讀博士時,才認識幾位來自台灣的同學。1968年(37歲),為了籌建德儀台灣廠,他才第一次踏上台灣的土地。
德儀在台灣設廠後,因為業務關係,他每年大約都來台灣視察一次,但每次都不超過兩天,算是蜻蜓點水。1976年,他受時任行政院祕書長費驊的邀請,參加在台北舉行的近代工程技術會議,並發表演講,爾後,他陸續幾次接受政務委員李國鼎的邀請,來台灣參訪電子工業,並對政府提出建言。直到後來,他離開德儀,在通用電子待了一年後再度離職,賦閒在家五個月後,才在1985年8月(54歲)再度踏上台灣,並從此才在台灣定居。
換句話說,張忠謀把根扎到台灣,是年過半百之後的事情了。
張忠謀的首次台灣行並不愉快。那一回,他是為了打算在台灣設立德儀台灣廠,所以陪著他的老闆即德儀總裁夏伯特一起飛來台灣。但在與經濟部長李國鼎會面時,他們卻滿滿的失望。
張忠謀回憶,德儀要求台灣政府必須保護德儀的智慧財產權,另外,德儀已看中了台北縣中和地區的一塊土地,希望在該處設廠。但李國鼎僅回復,帝國主義者常用智慧財產作為欺凌開發中國家的武器,所以,他必須先了解德儀的智慧財產到底是什麼,才能決定該如何回應。再者,李國鼎也建議,桃園已經有一個園區,RCA也同意進駐了,德儀何不一起去?但夏伯特堅持,德儀不想與競爭者為鄰,雙方為此僵持不下。
而在此時,新加坡政府得知德儀高層來台,也力邀他們到新加坡談談。張忠謀坦言,1968年那回的台北及新加坡行,讓他感受很深。在台北,他感受到死氣沉沉,而新加坡則非常活潑;在台北,他們感受到保守與封閉,而新加坡則是開放。甚至,新加坡的官員也能使用非常流利的英語,這與他們在台北的處境相差更大。至於德儀的兩個條件,不論是保護智財權或是選址問題,新加坡政府都一口答應,還承諾,如果德儀到新加坡設廠,新加坡政府可以不讓競爭者進來。結果,德儀最後決定設址於新加坡,台灣方面則在一年後,李國鼎終於同意德儀提出的兩項要求,德儀才決定來台投資設廠。
張忠謀在書中紀錄他老闆夏伯特說的一番話:「莫理士(張忠謀的英文名),你在中國出生,所以知道台灣與新加坡的差別。但對我們德州人來說,台灣和新加坡都是遙遠的落後地區,沒有什麼差別。」
這段話讓我感慨好深。
在西方大企業的眼中,位處於遠東地區的台灣和新加坡,對他們而言真的沒有差別,都是低廉工資的勞力密集區域。他們到亞洲選址設廠,絕對不是看哪個地方鳥語花香、物產豐饒。如果我們還妄自尊大,像個井底之蛙般的只會坐井觀天,而不懂得把握時機,就會把龐大的商機拱手讓人。
看看這幾十年來新加坡是如何飛速般的增長?他們的國家公務員是如何拼了老命的到各先進國家招商?再想想回我們國家公務員的好官我自為之。我們怎麼端得出國際競爭力呢?
德儀台灣廠和德儀新加坡廠的設立,就是一個好例子。台灣廠為何落後新加坡一年?公務員的老大心態難辭其咎啊!
【張忠謀的小心眼】
張忠謀是個很大氣的人嗎?從書中的紀錄,我感受不到。相反的,我倒覺得他某些時候還挺有「小心眼」的呢!
書中提到張忠謀在德儀時代追隨過的四個上司,他只推崇其中一人,即他的直屬主管呂斯。而呂斯也是當年唯一反對張忠謀再回學校讀書的人。呂斯告訴他,他的未來在管理,而不在科技專業,他若回去史丹佛念博士,表面上雖是由公司提供全薪全職,看似優惠,但他在公司的職務一定會延後晉升,求學的這段期間,一定會被很多公司的後輩超車。後來,也果然如此。
所以,張忠謀也認為,呂斯算是少數願意對他說真話的主管。
在呂斯之後,張忠謀的新主管是彪希,而且當了他16年的主管。張忠謀在書中對彪希的評價不高。他直言,彪希很不喜歡與屬下單獨談話,只喜歡開大會,而且還要求下屬每周給他書面報告,但這些報告塞滿了彪希的公事包,卻不知他究竟看過了沒有。張忠謀也直言,彪希不懂半導體,但因為張忠謀把積體電路救回來,也讓彪希享受這個大功。張忠謀離開德儀後不到兩年,彪希就被革職。此後多年每逢聖誕,彪希都會寄聖誕卡給他,有時還會附上幾句驚奇又羡慕的話。張忠謀說,他每年都會回卡,但不回話。回卡,是基本禮貌,回話,卻不必了。他自認在彪希底下工作,滋味並不好,「還是讓往事停留為往事吧!」由此可知,他跟著彪希工作16年,可是滿肚子的不開心呢!
海格底是德儀的董事長,對張忠謀非常厚愛。張忠謀之所以能得到全薪全職的待遇去史丹佛攻讀博士,也因為他。但很可惜,海格底在63歲時退休。據張忠謀說,「我在德儀的『黃金晨潮』也大約在此時結束。」
四年後,海格底胰臟癌過世。張忠謀出席喪禮時,海格底的女兒特地跟他說:「我爸爸一直非常重視你,你知道嗎?」但張忠謀自覺,他在德儀的地位,已無可挽救地向下滑,所以,他雖對海格底女兒的這番話感慨萬千,也只能默然。
接續海格底擔任德儀董事長的人是夏伯特。據張忠謀分析,德儀後來衰敗的原因,就是因為新任領導人夏伯特決定要發展消費者產品,為此,還把半導體部門的人才及資源都挪移到消費者產品部門,結果,造成德儀在半導體研發上的嚴重落後。而張忠謀與德儀的高層理念不合,也種下他後來求去的主因。
他直言,夏伯特與半導體技術脫節。「夏伯特在五0年代是半導體行家,六0年代開始與半導體逐漸脫節,到了七0年代,他已成為半導體外行。更可悲的是,他自己還不知道已脫節,仍以為七0年代的半導體業與二十年前一樣。」
多麼不假辭色!
對老美的主管,張忠謀直言他心中的評價,對於台灣的高官巨賈呢?張忠謀也沒有太保留呢。
張忠謀在自傳中提到,1982年,政務委員李國鼎曾邀請他到台灣工作,但因為他在德儀的股票選擇權還有一年才到期,所以他一直熬到1983年10月底,期權到手,也辭掉德儀的工作後,他就打電話給李國鼎,表明自己已是自由之身。我猜,張忠謀原本期待李國鼎應該會熱烈歡迎他,但書上說,「電話後卻沒有下文」。這句話,道盡了張忠謀心中的不悅。
直到兩年後,他終於回台接任工研院院長,而此時,李國鼎忽然又變熱烈,還要他成立台積電。
對於李國鼎的忽冷忽熱,張忠謀特別記於書內,顯然非常介意。
另一件事,張忠謀自稱,他後來之所以同意接任工研院院長,是受到時任工研究董事長徐賢修的邀請。徐賢修在張忠謀就職典禮上致詞時說,他為了邀張來台,曾「三顧茅廬」。張忠謀在書中對徐賢修的這番說法頗不以為然。他說,其實,徐賢修只去看過他兩次,不是三次,所以沒有所謂的「三顧」。而且,當年他住在紐約第五大道川普大樓,與當時地產巨富、後來的美國總統川普上下為鄰,他的住所絕對不能說是「茅廬」。
我看到這段敘述時,忍不住失笑。
徐賢修的說法當然只是打趣,也藉由「三顧茅廬」的說法來比擬張忠謀有如諸葛亮一般的高明。但想不到,張忠謀對徐賢修的推崇並不買單,他反而斤斤計較「二顧」或「三顧」,同時,他也對自己居住的豪宅被貶成茅廬而大表不以為然。
這種事,一較真,不就索然無味了嗎?
張忠謀不滿的人,還有陳履安。
張忠謀受邀返國擔任工研院院長時,陳履安是國科會主委。張忠謀提議要籌建台積電,政府參與決策的核心官員中,唯一反對的人就是陳履安。為了陳履安的阻撓,張忠謀找了政務委員李國鼎訴苦,李大怒,打電話跟國科會副主委王紀五怒吼:「告訴你的主管,他這樣干涉我要做的事情,我要辭職了!」陳履安後來才知難而退。後來,陳履安接任經濟部長,張忠謀說,他幾次要求見陳履安,都要事先預約,有時,陳履安還讓他在部長室外枯坐超過半小時。等到陳履安步出部長室時,竟對他說:「我們邊走邊談吧。」對張忠謀而言,他當然覺得陳履安非常不尊重他。他拿前任經濟部長李達海作比較,人家可是對他敬重有加呢。
中央銀行總裁張繼正的某次發言,也讓張忠謀耿耿於懷。
有一次,張忠謀向政府高層作簡報時,中央銀行總裁張繼正問他,我們憑什麼與美國、日本公司競爭?
張忠謀表示:「我憑好的服務競爭。」
自傳中說,張繼續聞言「哈哈笑了一聲:『哈,台灣公司要憑商譽競爭,倒是第一次聽聞。』」
這段話,張忠謀在書中提了兩次,顯見他非常介意。
籌備台積電之初,向民間募資時,也有一段插曲。
張忠謀找上王永慶,希望台塑集團能夠投資。王永慶問他:「你為什麼找政府辦這件事?你早來找我,也許我們已經辦成了。這種代工事業,能有多少技術?」王永慶又補了一句:「你早來找我,我們甚至可以出你月薪一萬美元。」
張忠謀在書中說,「月薪一萬美元,這就是王董事長對我的慷慨評價!」他說,王永慶根本就不知道,台積電第一任總經理的薪資是年薪30萬美元,如果營運達標,另外還有15萬元分紅。言下之意,他當然對於王永慶如此小看他,也如此看輕台積電的技術水準,而心有不平。那句「這種代工事業,能有多少技術?」應該讓張忠謀記住一輩子。
書中提到的一段故事,也很有意思。
台積電成立之初,張忠謀計畫要由一位工研院高層主管帶領一個IC計畫核心團隊進駐台積電,才能完成技術移轉工作。但他找了半天,工研院卻都沒有什麼人願意赴任。最後,他好不容易說動團隊成員,並且答應給予他們優厚的分紅條件,原始核心團隊才願意移轉到台積電工作。張忠謀說,他每次回想起這段歷史,都「不禁懷念當初加入德州儀器的我。那時二十七歲的我,多麼年輕!多麼有信心!多麼積極地赴第一次『命運的約會』!一點懷疑,一點躊躇都沒有,後來領第一次花紅,感激得說不出話來…。」、「二十九年後,大部分核心團隊成員與我加入德儀時差不多年輕,但他們的憶情竟和我的心情大不一樣。」、他感嘆,「時、地、人都變了。」
但我覺得,張忠謀對核心團隊的這段評價並不公道。因為,當年德州儀器是美國、甚至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公司,能夠到這樣大規模的國際級公司任職,當然是興奮異常。所以,當年27歲的張忠謀,當然會非常開心且積極地赴第一次「命運的約會」。但29年後這批在工研院工作的年輕人,原本就有不錯的工作、不錯的待遇。而台積電呢?能不能在群雄環伺中生存下來,都還是一個問號,要這些人放棄安逸的生活,前往前途完全未知的台積電工作,這根本就是一場豪賭,這怎能與張忠謀當年欣然赴任的時空條件相比呢?
若說,張忠謀真是個這麼有理想性、這麼勇於挑戰之人,當年,他在德儀不得志時,就該掛冠求去,而不是一直默默忍耐,甚至同意被調到連自己都不看好的消費者產品部門工作。到了後期,他被調去當品管部門主管,等於被送進冷凍庫時,他還硬撐著不走。1982年,我國政府第一次邀他返國工作時,他更就應該勇於接受挑戰,而不是像他自己在回憶錄中自承,因為捨不得放棄在德儀的一、兩百萬美元未實現股票選擇權,所以硬是在德儀多留了一年,等到期權到期,把股票變現,大把鈔票落袋為安後才離開德儀。
易言之,連張忠謀都是個如此會為自己荷包精打細算之人,又如何能回過頭來苛責那些剛剛進入社會工作的年輕人呢?
【張忠謀與裁員】
張忠謀在自傳中,提到他三次經歷裁員的經驗,也非常值得拿出來談談。
第一回,是他在希凡尼亞時代,那時,他才二十多歲。公司裡有兩位年輕的同事被裁掉。身為主管,他和兩位同事面談,告知公司的決定。張忠謀還記得同事聞訊後說的話:「看來熱誠和努力還是不夠的。」張忠謀當時非常痛苦,他說:「青年的天真在一天內消失,而這失去的天真以後再也找不回來。」
多年後,類似的場景也出現在德州儀器。1970年,因為不景氣,德儀決定要裁員10%。該如何選擇哪些人被裁?部分主管建議,以考績作為裁員標準。但張忠謀認為,考績太主觀,並不公平,他認為,唯一不容質疑的公平標準是年資,最後進來公司的員工最先被裁。公司最後接受了他的建議。
張忠謀在書中的寫到他此時的心境:「雖然不景氣,又有裁員陰影,但我的心情相當愉快,畢業我經營的事業繼續賺錢,遠勝同業。在那淒慘的年度,很少同事拿到公司股票承購權,但我拿到不少,從各種跡象看來,我在公司前途一片光明。」
這年的張忠謀39歲。明顯可以感受到,與當年在希凡尼亞時代,為被裁員的年輕同事而抗議、而同悲的張忠謀,已不是同一個人。他現在不再為被裁掉的員工而難過,而是考量怎麼裁才最公平。
很多人都說,主管愈當愈冷血。有時,雖然是時勢所迫,汰弱留強是經營公司的必須之道,但在看到10%的同事收拾細軟黯然離去時,張忠謀卻還為自己能領到不少公司的股票選擇權而沾沾自喜不已,不免也讓我感嘆,當年張忠謀說的那段「青年的天真在一天內消失,而這失去的天真以後再也找不回來。」不也正是在說他自己嗎?
張忠謀經歷的第三次裁員風波,是在2009年,也就是他首次把台積電CEO的棒子交出去,由蔡力行執掌的那段時間。
蔡力行的運氣不好,他2005年才接掌台積電CEO大位,想不到,馬上就迎來2008年的全球經濟不景氣。2008年底,台積電估算,2009年第一季的營收,可能會觸到盈虧邊緣,而不像以前一樣有大幅盈餘。為了降低成本,蔡力行在2009年元月,以資遣的方式,把績效表現不好的840名員工給裁掉了。
張忠謀在台積電時的政策是不裁員,他在2008年底,看到公司營收表現不好,猜想蔡力行可能會採用裁員這招,所以還特別叮囑,如果要裁員,一定要把這個議題提到董事會來議決。想不到,蔡力行沒上報董事會,就自行作出了裁員的決定。
結果,2009年元月份被裁掉的員工們馬上就組成了自救會,同年4月,他們還到張忠謀住家前的巷子陳情,高喊「假淘汰、真裁員」、「企業巨無霸,說謊欺負人」等口號。月底,60名離職員工在台積電法說會場地示威,會後又移轉陣地到張家前面示威,當晚,這群人還在附近的小公園搭蓬過夜,打算長期抗爭。
幸好,張忠謀的妻子張淑芬翌日一早就到附近的豆漿店買了足足30人份的豆漿和燒餅油條,帶去慰問在小公園熬夜的自救會成員。張夫人的送暖之舉也軟化了這些離職員工,他們終於散去。
之後,張忠謀指派台積電高級主管組成五人小組,與自救會溝通,最後決定邀請所有被資遣的同仁返回公司繼續任職。結果,有近三成(約250人)願意回任,對於其餘七成(約590人)不願回任的同仁,則發放資遣費及關懷金。
這件裁員風波告一段落後,蔡力行的CEO職務被拔除,轉調為新事業單位的總經理,張忠謀也因此收回台積電CEO的權力,一直做到2018年才再度交棒。
2009年,張忠謀已經78歲了,經歷了長期在商場打滾的他,對於裁員,自然又有不同於年輕、中年時代的看法。特別是這一次的裁員風波,差一點釀成台積電的重大災害,張忠謀此時雖然不是CEO,但仍必須跳下來滅火,所幸他處理得宜,很快將危機化解於無形,但台積電也因此折損了一名CEO,等於也付出了非常沉重的代價。
其實,經營一家公司,該怎麼處理「人」的事,永遠都是最困難的課題。面對表現不好的員工,該如何輔導?如何決定他的去留?都是很艱辛的工作。張忠謀在德州儀器時代,主張用年資作為取捨員工的標準,「愈晚進來的愈早離開」。這樣的標準,我相信很多公司老闆都不贊同。
因為,談到裁員,很多老公老闆總想要把那些年邁體衰、不事生產、薪資又高的「米蟲」先轟出去,這樣才能迅速有效的達到cost down的目標。一個老人的薪水等於三個新人,不裁老人裁新人,這沒道理。
但老人被裁,是最痛苦的事。試想,為公司辛苦工作一輩子,眼看都快可以拿到退休金了,卻突然接到解僱、資遣的通知,那種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不是身歷其境者,真是無從體會。況且,中年轉業本來就更困難,要這些老人去外頭面對高不成、低不就的職場環境,也未免太困難了些。
但裁新人就公平嗎?新人如果很努力學習,又肯吃苦,卻只因為自己是個菜鳥,就落入汰除名單,這叫這群職場新鮮人以後要怎麼相信公司是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說來說去,裁員總是不易。要怎麼做到皆大歡喜,無痛分手,真的需要大智慧與更細膩的手法。
不過,我倒是很認同張忠謀在自傳中一再傳達的觀念。他認為,績效評估是一個正向、有建設性的制度,績效評估絕對不是拿來作為遣散同仁的手段。
但是,太多老闆、太多人資主管都不懂這個道理。他們真應該向張忠謀學習。
【張忠謀沒有說的事】
讀張忠謀的自傳,除了要看他說了些什麼,還要看他沒說了什麼。而這些沒說,或沒說清楚的事,或許才是更值得挖掘的故事。
例如說,張忠謀雖是台積電董事長,但他曾七度以領袖代表身分出席APEC領袖會議。這是舉世的殊榮,很難想像,張忠謀會忽略這件事,但在書中,他未置一詞。
台積電的根雖然在台灣,但他的10廠(8吋晶圓廠)設在上海松江區、16廠(12吋晶圓廠)設在南京浦口經濟開發區。這兩座晶圓廠都是張忠謀擔任台積電董事長任內完成,但書中也全未提及。
在台積電的四百多家客戶中,中國的華為,曾經一度是台積電最重要合作夥伴。據說,全盛時期,台積電有15%的產能是供應給華為。但後來美中貿易戰爆發,美國商務部要求台積電不得將先進製程晶片供應給華為,導致台積電一夕之間失去一名重要的客戶,但為了長遠的生計發展,張忠謀不得不忍痛退讓。這段歷程,張忠謀在書中並未交代,甚者,在自傳下冊第26章,張忠謀列出的「十五大」客戶中,也故意忽略掉華為。曾經是台積電重要客戶的華為老闆任正非,看到張忠謀的自傳時,心中應該很不是滋味吧?
是我太泛政治化了嗎?我想,不論是代表中華民國政府出席APEC會議,或是赴大陸投資,甚或是與華為的生意往來,都會牽涉到兩岸敏感的神經。我猜,張忠謀這兩本自傳,未來應該也會在大陸地區出簡體字版,他(或出版社)是不是先考慮到要避免產生無謂的麻煩,才故意濾掉這些可能會引發政治爭議的故事呢?但想想,這些被忽略掉的故事,其實可讀性甚高呢!就此略過,其實有些可惜呢!
談到婚姻,張忠謀有兩段婚姻。第一段婚姻,在他的回憶錄中著墨不多(僅用了下冊第12章的一節敘述)。對於這位配偶,全書只以「妻」、「前妻」稱之。據張忠謀在書中所稱,這位女子與他同年,在二十歲兩人在大學時相戀,二十二歲就結婚。但婚後十餘年,兩人的感情漸行漸遠,到了四、五十歲,已形同陌路。
終於,熬到50歲(1981年)時,女兒(書中也未揭露過她的名字)去念波士頓大學(她母親的母校),而且即將畢業自立,張忠謀見時機已到,決定與妻子分居。
於是,他找了一個七十餘坪的公寓,布置了很現代式的傢俱,還裝了頭等音響後,就從家中搬出,獨自生活。
破碎的婚姻,對張忠謀的心中不可能沒有造成衝擊。在書中,張忠謀引用了瓊瑤小說《庭院深深》的一大段歌詞,低訴著「不如離去!不如離去!」(瓊瑤小說原文應是「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以此自況。
至於第二段婚姻,張忠謀在書中也僅以一章(第28章)的篇幅帶過。
書中,張忠謀並沒有詳述他與妻子張淑芬(Sophie)是怎麼認識的,只說他是在台灣遇上了比他年輕13歲的她,而「她的活潑、好動、樂觀忽然使我感覺又年輕起來。」於是,兩人在2001年,也就是張忠謀70歲那年結婚了。
張忠謀說,人生的戀,分成三種。少年(18至30歲)戀充滿了憧憬、理想、情慾;中年(30至60歲)戀重於工作或事業的相互扶持;晚年(60歲以後)戀卻是相當純真的相互照應。他自認,他享受了少年戀,錯過了大部分中年戀,現在享受純真的晚年戀,已經算是福氣了。
當然,若把張忠謀與張淑芬的戀愛史攤開來說,其故事還是相當驚人且精彩的。但這個社會有時就是如此,面對張忠謀這樣的教父級人物,他的某些言行舉止總被合理化或淡化,同樣的故事若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男女主角所遭受到的抨擊可能就遠超過他的想像了。看看甫過世不久的瓊瑤,她直至死後,仍不免受到衛道人士的批評,就是一例。
張忠謀在自傳中有一個人名、有一家公司、有一項工作,他都省略了。
這個刻意被忽略掉的人,就是曹興誠。這家公司,就是聯華電子(聯電)。這項工作,就是聯電董事長。張忠謀曾擔任此一職務,而且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如今國人對於曹興誠的印象,可能都集中在他常常穿著防彈衣,跟著立委沈伯洋後頭搖旗吶喊,並且狠力批評中共的形象。但其實,曹興誠早年可不是這樣的人。
曹興誠是台大電機系畢業,1974年就進入工研院工作,比張忠謀足足早了11年。1976年,工研院與美國無線電公司(RCA)簽訂技術移轉授權合約,即所謂RCA計畫,曹興誠為此也赴美學習半導體技術。1980年,在工研院主導下,聯華電子創立,透過技術移轉,聯電從工研院手中取得台灣第一座積體電路示範工廠,開始生產7.5微米製程晶圓,成立僅六個月的時間,產品良率就已高達七成。原本在工研院電子所擔任副所長的曹興誠,也轉任聯電擔任副總經理,並於翌年升任總經理。
(由上面的敘述看來,聯電絕非曹興誠創辦。首任及次任董事長也都不是他。多年來,曹興誠一直對外聲稱自己是聯電的創辦人,可能過譽了。)
根據維基百科的記載,最早開始思考晶圓代工可能性的,是曹興誠,他更於1984年前往美國,與當時擔任台灣科技顧問的張忠謀討論此一規劃,但據說,當時張忠謀並不贊同,想不到,張忠謀在1985年回台擔任工研院院長後,還兼任了聯電公司董事長。1987年,張忠謀主導成立了台積電,卻率先實踐了晶圓代工的商業模式。曹興誠自此認為,他最原始的想法遭到張忠謀剽竊,也種下兩人之間的心結。此後的一段期間,張忠謀一直是聯電、台積電兩家公司的董事長,直到1991年,曹興誠以「競業迴避」的理由,聯合其他董事逼宮,張忠謀才辭去聯電董事長一職。
多年來,台積電和聯電一直處於競爭狀態,這兩大晶圓廠也被市場稱為台灣晶圓雙雄。直到2017年,聯電宣布不再追逐14奈米以下先進製程,等於承認在技術上全面落敗,這場雙雄之爭才算落幕。
顯見,在台積電成長茁壯期間,聯電一直是很強力的競爭對手,曹興誠這個人也在國內的晶圓代工產業上佔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但在張忠謀的自傳中,聯電被忽略了、曹興誠被忽略了,甚至連他自己在聯電當過董事長這麼大的事,他也忽略了,這顯然是刻意為之。
試想,在張忠謀的職涯中,他快進快出美國通用電子,任總經理的時間不到一年,這段歷史都能在他的自傳中佔上些許篇幅,那麼,他擔任聯電董事長時間長達6年,而書中竟然一字不提,若說是他無意間疏漏了,我可不相信。
書中唯一提到聯電之處,是下冊第23章。這段文章說,政府決定要技術移轉,成立記憶體公司,張忠謀組了一個團隊投標,「業界盛傳至少台積電與聯電會投標」,為了搶到這個案子,張忠謀最後出了57億5500萬元的高價,以獲取政府「次微米計畫」的技術。但開標後,他才發現,他是唯一的投標者。
而「聯電董事長立刻發布:他成功地抬高了我們對政府的回饋。」張忠謀說,當時他雖「稍有被玩弄的不快,但這不快很快地過去,畢竟,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面。」
「聯電」這兩個字,在全書就只出現過這兩次,而曹興誠呢?張忠謀根本不願提,他只以「聯電董事長」代過。
張忠謀雖然在書中說,在這次的競標案中,他「稍有被玩弄的不快,但這不快很快地過去」,但我認為,這話不實。因為,在稍後的文章中,張忠謀也揭露,多年後,他從參與這項標案的經濟部顧問張俊彥口中得知:「你們的數字比我們的底標高一倍多!」顯然,在這場競賽中,張忠謀被當成了「盤子」。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張忠謀與曹興誠,或者說,台積電與聯電之間的心結與戰爭,是多麼的激烈。當然,從成王敗寇、從「只記得冠軍,沒人記得第二名」這樣殘酷的事實來看,聯電或曹興誠技不如人,在晶圓先進製程的研發上,被台積電遠遠拋在後頭,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但晶圓業界的這段公案:「到底誰才是晶圓代工最早的發想者 ?」張忠謀又為何要辭掉聯電董事長職務?他其實有責任也有義務向霧裡看花的眾人說個清楚,不是嗎?
【張忠謀自傳中最動人之處】
張忠謀用中文寫自傳,並不容易,因為,他在美國多年,其實是習慣用英文思考的人。他在書中自述,他寫自傳,套一句大文豪海明威所言:「簡單的字句,真實的感情」他說,這兩者他都有。
的確,書中可以看到不少處他對於不以為然之人的直言無諱,甚至到了不假辭色的地步。我可以感受,那的確是他「真實的感情」。
他提到他與前妻離異,還引用瓊瑤《庭院深深》裡的一段文字,看得出來,那段破碎的婚姻,對張忠謀的傷害很大,這也是張忠謀在書中少數流露出真實情感之處。
另一段也很讓我動容之處,張忠謀談到他希凡尼亞的衰敗。希凡尼亞是張忠謀第一個工作,他在那兒只待了三年,但應該是一生最好、最年輕的三年。他回憶,後來,希凡尼亞被通用電子購併,但業務始終不見起色,最後通用電子決定要放棄半導體業務,出售一切儀器設備。彼時,張忠謀已經擔任德儀積體電路業務副總裁,他聽聞通用要出售希凡尼亞的設備時,也回到原來的老廠房參觀,「只見當年四周是年輕人笑聲的辦公室,如今卻只有如死亡般的寂靜,他在空曠的廠房默立良久,恍如隔世。」
我能想像張忠謀重遊故地,但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感嘆。電子業就是如此競爭激烈且殘忍的行業。稍有不甚,馬上就被人追過,而且很難再次追回來。希凡尼亞曾是一家前途看好的半導體公司,也讓張忠謀因此受到啟蒙,但多年後重回故地,卻有恍如隔世的疏離感。那種蒼涼,一定很深刻的印在張忠謀的心裡。
【張忠謀的管理心法】
讀張忠謀的自傳,當然要學習他如何把台積電這家公司帶成世界一流的大企業。在書中,張忠謀提到一些觀念,也值得我們學習:
- 我發現,要知道自己的弱點,最好的辦法就是聽客戶批評。
- 假使一個經理不能有效地帶領他的部隊,那我應該撤換他,而不是替他做他的工作。
- 我要求我的下屬不輕易承諾,但一旦承諾,必定不計成本實踐我們的承諾。
- 領導力有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凝聚團隊,第二部分是帶領團隊朝對的方向走。而領導是否成功,卻只有一個標準:你的團隊有沒有在贏?
- 怎麼使每一個同仁投入他的工作,而且對公司忠心?我的答案是:要他做他能做,而且喜歡做的工作,給他好的待遇,以及公平的環境。
- 領導者不只要凝聚他的團隊,還要帶領他們「贏」,而這路程往往崎嶇。這就靠領導者的專業智慧、策略和勇氣。團隊期盼的是一個能帶領他們「贏」的領袖,而不是一個好好先生。
- 「學習曲線」理論的兩個基本理念是:一、先發制人;二、市場占有率非常重要。
- 技術領先!製造優越!客戶信任!
- 客製化產品通常比標準型商品容易賺錢。
- 「不與客戶競爭」、「客戶是我們的夥伴」是台積電的座右銘。
- 「品質是我們工作與服務的原則」
- 「績效評估」是一個正向、有建設性的制度,「績效評估」不是拿來作為遣散同仁的手段,未來也不會如此。
- 台積電的企業經營理念:一、堅持高度職業道德;專注於「專業積體電路製造服務」本業;三、放眼世界市場,國際化經營;四、注意長期策略,追求永續經營;五、客戶是我們的夥伴;六、品質是我們工作與服務的原則;七、鼓勵在各方面的創新,確保高度企業活力;八、營造具挑戰性、有樂趣的工作環境;九、建立開放型管理模式;十、兼顧員工福利與股東權益,盡力回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