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立達
天下雜誌九月底出版了厚達八百頁的《馬斯克傳》，趁著雙十連假，趕快把這本磚頭書搬回家啃讀。
會想讀這本書，一方面當然是對於傳主馬斯克感到好奇，想要進一步了解他。另一方面，本書的作者華特．艾薩克森（Walter Isaacson）一直是我很喜歡的作者，他為馬斯克立傳，當然值得一讀。
在此之前，艾薩克森還寫過一本非常有名的傳記，即《賈伯斯傳》，也是一本厚得像磚頭似的大書。在那本書中，艾薩克森提到，他在賈伯斯身邊待了兩年的時間，近身觀察他，並訪問了賈伯斯周遭的相關親友及同事，才完成了那部作品。而這本《馬斯克傳》亦復如此，他同樣近身觀察馬斯克長達兩年，搭著馬斯克的私人飛機飛來飛去，參與馬斯克的大小會議，陪著他一起看火箭發射，也親眼目睹他收購推特的整個過程。更重要的是，不管是為賈伯斯或是馬斯克立傳，艾薩克森從不允許傳主在出版前閱讀他的文章，也不能掌控他寫作的方向，所以這兩本傳記讀起來的感覺都非常寫實，書中當然提到了傳主的優點，但對他們的人格缺陷也毫不隱暪，絕對不是一味只為傳主吹捧之作，這也是我對本書作者最欣賞之處。
其實，艾薩克森本身就是一位非常資深的記者，他曾任美國《時代》雜誌總編輯。《時代》雜誌每年選出的年度風雲人物，都非常受人矚目，也少有人質疑《時代》擇人的標準，由此亦可證明艾薩克森對於「人」的敏銳度，的確超越常人。在911事件時，他更是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董事長暨執行長，CNN能一躍超過美國三大電視新聞網，成為全世界舉足輕重的電視新聞媒體，當然跟全天候報導911事件有關，這也與艾薩克森掌舵脫離不了關係。所以，閱讀一位新聞界前輩所寫的傳記，看看他是如何查訪及採訪，整理並爬梳資料，最後成就一部大部頭的人物報導，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學習。
由於賈伯斯和馬斯克的部分人格特質相近，而且，艾薩克森曾經長時間與賈伯斯相處，所以在他處理馬斯克的傳記時，很自然而然的，會把他之前觀察賈伯斯的心得拿來與馬斯克對照。這樣的對比，除了艾薩克森之外，大概也沒有其他的作者能做到，這也是本書更值得一讀的另一個理由。
我當然相信，艾薩克森之所以選擇馬斯克成為他立傳的傳主，一定有他的理由。其實，從2011年賈伯斯逝世之後，若要再找出一個能引領時代風騷的風雲人物，大概也只有馬斯克了。但持平而論，談到對這個世界帶來的改變和造成的影響性，我個人認為，馬斯克已經遠遠超越了賈伯斯。
因為，賈伯斯一生之中，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創立了Apple和皮克斯，前者，改變了全世界使用手機的習慣，並將平板電腦帶到世上、後者，開創了全新的動畫概念，讓影音娛樂世界增添更多丰采。當然，賈伯斯的極簡美學應用在Apple的眾家產品上，的確也開啟了工藝設計的新視野，封閉式的ios系統與開放式的Android架構相互競逐，也打破了Microsoft一家壟斷作業系統的局面，這些都是影響後世深遠的重大變化。
但馬斯克的特斯拉，將已經被造車業者全面放棄的電動車起死回生，而且還讓特斯拉的市值超過在他後面的9家汽車公司總值。放眼全球，電動車市場方興未艾，這股動能絕對是由特斯拉所造成的。一如馬斯克所言，他要打破傳統「電動車就是高爾夫球車」的觀念，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馬斯克的SpaceX更是驚人。自從NASA在2011年結束太空梭任務後，美國政府就再也無力向太空發展。若非SpaceX，美國不可能重啟太空任務。在SpaceX之前，世人很難想像，會有一家民間公司能超越政府機構，成為太空領域的領頭羊，而SpaceX證明了這樣的奇蹟的確會發生。SpaceX一家私人公司一年內發射的火箭數量及運送上衛星軌道的酬載，超過全世界各國的總和，這樣的成就，無人能及。而他透過SpaceX射到太空的數千枚星鏈（Starlink）衛星所形成的衛星無線網路，更在烏俄戰爭中大大協助了烏克蘭，渡過了無網路可用的困局。
他收購推特，讓一家全世界都有人使用的社交平台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以他一個人的意志力，徹底改變推特的「幸福企業」文化，並將推特的人力精減掉超過75%，也震驚世人。推特的收購，對於推特或馬斯克，究竟是利或弊，短期內或許還看不出來，但這絕對是個值得繼續觀察的故事。
此外，馬斯克還是OpenAI的創辦人之一，但後來，他因為與另一位創辦人奧特曼（Samuel Harris Altman）理念不合而退出，但誰也沒有辦法否認，OpenAI創立時的概念，與馬斯克脫離不了關係。
另外，他還創立了一家研究人機介面的公司Neuralink，這家公司研發的技術如果成功，將可讓失明的人重見光明、讓失聰的人再次聽見、讓癱瘓的病人重新站起來，這簡直就是上帝的神蹟再現了。
今天的馬斯克，是全球首富，但他的財富累積，靠的不是投機生意，而是不斷拼搏而來。
他在24歲時就創辦了網路軟體公司Zip2，4年後，公司被收購，他因為握有7%的股份而獲得了2200萬美金，這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但他以「梭哈」的方式，把這筆錢全數投入，再創立了線上金融服務及電子郵件支付公司X.com，翌年，又和朋友共同創立了線上銀行Confinity，這家公司即PayPal的前身。再過兩年，eBay以15億美金收購了PayPal，馬斯克因為握有公司11.7%的股份，而獲得了1億多美金。
同年，馬斯克再以手上的這筆資金成立了SpaceX，開啟了太空探險的歷程，隨後，他又參與投資剛剛創立的特斯拉公司。
但他的事業並非都一帆風順。
2008年，SpaceX三次試射火箭都失敗，特斯拉也還未開始量產，兩家公司都瀕臨破產危機。他的女朋友妲露拉說，在那段時期，馬斯克會不停喃喃自語，有時候甚至是胡亂揮舞雙手，大聲尖叫，「他會夜驚，睡到一半突然大叫或是用力抓住我。」有時候，他會衝進浴室，開始嘔吐。
他的朋友勸他，必須在SpaceX和特斯拉之間做出選擇，如果他將日益變少的資源全部投入其中一家公司，必須能拯救這家公司，但如果他將資源分配給兩家，那麼沒有一家公司能生存下來。
但馬斯克說，如果放棄了特斯拉，那就坐實了「電動車行不通」，我們永遠無法擁有永續能源的說法。但如果放棄了SpaceX，我們就永遠無法成為多星球物種。他明白：「好比你有兩個小孩，但現在食物快吃光了。如果每個小孩都吃一點，很可能兩個小孩都會死；如果你把所有的食物拿給其中一個小孩，就能提高這個小孩的存活機率。但是，我不能決定哪個小孩會死，所以我決定，一定要盡全力救活這兩個小孩。」
本書作者艾薩克森說，馬斯克和賈伯斯一樣，具有「扭轉現實」的能力，所以他們都能讓眾人認為不可能做到或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奇蹟似的實現。又或許這一類的人都具有英特爾（Intel）創辦人安迪．葛洛夫（ Andrew S. Grove）所稱的偏執狂性格，在超級激烈的競爭環境中，惟有偏執狂得以倖存（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而馬斯克的堅持，最後果真也保住了SpaceX和特斯拉。
他曾說，人生不能只是解決問題，也該追求偉大的夢想，「這是我們早晨能夠從床上一躍而起的原因。」為了實現他的夢想與理想，他必須承受龐大的壓力。他也不怕失敗，因為他常說，生命中最寶貴的教訓都是來自於失敗經驗。這樣驚人的意志力，絕對不是常人所能擁有，這樣強大的抗壓性，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他後來會成為全球首富，是因為他跟特斯拉的董事會訂下了難以想像的薪酬條件。他在2018年與董事會約定，如果特斯拉的市值和股價沒有達到他訂下的目標，他不領任何薪酬，但如果達標了，董事會必須給付他超過1000億美金的紅利。而他當初向董事會提出的目標，是讓特斯拉的市值增長10倍，達到6500億美元。結果，2021年初，特斯拉的股價已經從前一年的每股25美元一口氣暴漲至260元，馬斯克也在2021年元月7日成為全球首富，身價高達1900億美元。到了同年10月，特斯拉已經成為美國史上第六家市值突破1兆美元的公司，市值甚至超過了豐田、福斯、戴姆勒、福特大口通用汽車等五家最大競爭對手的總和。2022年初，馬斯克的淨資產達到3040億美元。而他在2021年底賣出部分股價後繳給美國政府的稅金也高達110億美元，是史上金額最高的單筆稅金。
談到馬斯克的事業，他之所以會創辦SpaceX，是因為小時候讀了《銀河便車指南》這一部科幻小說，從此迷上太空探險。他一心認為，人類不能永遠只在地球生存，必須往其他星球發展，成為多星球物種，所以他想要自己打造火箭，將人載送太空，並開啟火星探險的旅程，未來，地球如果發生核戰而毀滅，在火星上的人民還能劫後餘生重返地球並重建社會。
至於創辦特斯拉，起因是他相信石油資源總有一天會枯竭，所以他要開發永續能源。雖說，電動車的電力，仍是由石油、燃煤等方式生成，但馬斯克希望最終能解決這樣的能源生成問題，所以，他還開發了太陽能板、Powerwall大型儲能電池，希望能一勞永逸的解決能源問題。
他會參與OpenAI的投資，後來創立了Neuralink，是因為他相信人工智慧的可能性。後來，他執意要在特斯拉的電動車上增設自動駕駛系統，甚至要工程團隊設計出沒有方向盤、沒有油門及煞車踏板的汽車，就是因為他相信人工智慧運用在汽車上，一定能讓汽車具備有自動判別路況並立即反應的能力，雖然，這部分的發展，受限於各國的法規而未能全部實現，但馬斯克深信，未來總有一天，汽車一定會進入到完全無人駕駛的階段。
你當然可以說，馬斯克的腦袋裡常常會出現不同於常人的幻想，但他與常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他會讓他的幻想實現，讓原本想要嘲笑他的人目瞪口呆。所以，他絕對不是一個只會坐而言的人，他是一個起而行的行動家。
馬斯克本身就是一位電腦程式工程師，他也喜歡在生產線上佇足，去檢查每一個工作流程。因為他具備了這樣的知識與技能，所以不會受制於人，不會任人擺布。這也讓他成為與其他創業家非常不同的一個人。
他在SpaceX時，曾與一個外部廠商開會。廠商代表對他說，想要跟SpaceX的總工程師討論進一步的細節。馬斯克對著這位廠商代表說：「你現在正在跟他說話。」
也正因為他是一位工程師，所以他深知設計者與製造者之間必須緊密連繫。他要求他旗下公司的設計師必須與負責製造的工程師一起工作，如此，雙方才能密切溝通，不致讓設計師天馬行空設計出無法實用的物件。他強調，工程與產品設計不該分離，而且應該要由工程師推動產品設計。在他的觀念裡，技術主管如果不具備實務經驗，就會變成「不會騎馬的騎兵團長」或是「不會用劍的將軍」。這一點，也讓他和賈伯斯很不一樣。賈伯斯創立的Apple雖然也強調設計美學，但非「黑手」出身的賈伯斯，終日只會在設計師的工作室裡討論產品造型，而馬斯克還會進入工廠，跟著工人一起工作，所以，他會了解，一項產品的設計不能只有華而不實，他絕對比賈伯斯更了解自家公司生產的商品。
他在工作上自創了一套「演算法」（the algorithm），並提出五大戒律：
- 質疑每一項要求：即使是我提出的要求也一樣。
- 如果可以，刪除任何零組件或流程：如果你後來沒有重新加回去至少10%，就代表你一開始刪得不夠多。
- 簡化與優化。
- 縮短週期：我的錯誤是花太多時間加快流程，後來發現許多流程根本應該要被刪除。
- 自動化：這一點必須放在最後。我們應該要等到所有要求都被質疑過、不必要的零件與流程全都被刪除、所有漏洞都被解決之後，再開始自動化。
他強調，「同事情誼其實很危險，這會讓人很難去挑戰彼此的工作。」、「犯錯沒有關係，但是不要犯錯還過度自信。」、「絕對不要要求部屬去做你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如有問題需要解決，不要只找主管討論。要跳過這些主管，直接和他們底下的員工討論。」、「找人時，一定要尋找具備正確態度的人。工作技能可以之後培養，但要一個人改變態度，只有換腦手術做得到。」、「一定要有瘋狂的急迫感，這是我們的營運原則。」、「受限於物理定律的規則才是真正需要遵守的規則。其他都只是建議。」
他不怕失敗。他說：「我們不希望在設計時只想著排除風險。如果是這樣，我們不會有任何進步。」
他告訴員工：「假裝我們是一家快要燒光資金的新創公司。」、「快一點，再快一點！只要錯過任何一個日期，就要特別標明。」、「所有的壞消息都要大聲說出來，而且要常常說。好消息只需要小聲說，而且說一次就好。」
由於他本身就是個工作狂，所以，他率領的團隊也必須跟他一樣埋頭苦幹。他堅信，一小群保有高度工作動力的頂尖人才，會做得比一大群非常優秀，但工作動力不夠強的人更好。他在特斯拉、SpaceX都是以這種方式帶領團隊，所以，當他入主推特時，對於推特原本的企業文化就覺得格格不入，而且更覺得冗員太多。他強調「硬核」（hard core）精神，他認為，不舒服是好事，是對抗自滿的武器。度假、聞花香、生活與工作平衡、精神休息日，這些都不在他的字典裡。他也說，「如果你對那些人好，代表你沒有真正好好對待其他努力把工作做好的數十名員工。如果我不解決問題區域，就會傷害到那些好員工。」所以，他也看不起那些熱愛度假的成功人士。他收購推特後，短短兩個月內，就將原有的8000名員工削減到只剩下2000多人。
他刪減的不只是人力，連工作流程和零件都要刪減。所以，SpaceX所製造的火箭，成本只有NASA火箭的十分之一，他讓特斯拉電動車的車體以鑄模方式一體成型，也省下大量焊接和組裝的成本。當然，有時他的刪減會刪過頭，導致產品無法實用，這時，他才會再將非安裝不可的零件再加回來。他的格言是：「如果沒有再加回來，代表原本刪除的不夠徹底。」他也要求所有的工程師都要挑戰權威，對每一個規定都要質疑「為什麼？」在他眼中，除了物理定律不能挑戰外，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定下的規矩，都應該要被挑戰。
可以這麼說，馬斯克是一個具有高強度領導風格的企業主，加上他又是亞斯伯格症患者，在處理人際關係時會有一定程度的障礙，因此他對外溝通時，常常會不經意的得罪人，一如他在推特上的發言，經常為他自己惹禍。因此，跟著他一起工作的人，也必須要有強大的心理建設，否則很難長久共事。
馬斯克人格上的負面成份，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幼時被父親凌虐所造成的陰影，所以時不時看到他「感情閥門關閉」時，會變得冷酷無情。這也讓他雖然成為世界首富，並擁有他人所難企及的事業版圖，但仍動見觀瞻，且動輒得咎，輿論對他的報導，不全然都是正面的，負面的批評聲浪也始終不斷。特別是他於2022年收購推特之後，他雖然打著要維護言論自由，但行事卻常常和他的理念相悖，更引發爭議。他雖然有著鋼鐵般的意志，但特立獨行的舉措卻不一定能見容於世。
比爾．蓋茲曾說：「你可以對馬斯克的行為有不同感受，但在我們這個時代，沒有人在推動科學與創新上做得比他還多。」他也對於那些幻想自己可以成為下一個伊隆．馬斯克的人說：「小心許願。我不確定有多少人會想成為我。但老實說，我帶給自己的折磨簡直多到難以想像。」正因為他如此嚴厲的要求自己，所以才會創造出傳奇的人生。
艾薩克森將馬斯克天使及魔鬼的一面都在本書中充分的揭露出來，他如此評價馬斯克：「他或許驕傲自大、大膽無畏，也可能就只是熱愛冒險，像個長不大的男人，拒絕被約束訓練，他可能非常魯莽，總是讓人難堪、有時甚至有毒，但他也可能無比瘋狂，瘋狂到相信自己可以改變這個世界。」艾薩克森讓我們了解，原來這麼樣的一個人，是有著如此多的面向。雖然，近年來，馬斯克在某些支持中國大陸的發言，也讓台灣民眾不滿，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人，但我相信，這世界若少了馬斯克，一定會很不一樣。
馬斯克的故事顯然還沒有寫完，他也不是一個為了迎合別人而活的人，可以想見，未來的馬斯克一定還會再製造更多的話題。